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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用暮冬盡,除春待君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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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戰亂,陌鋣的鑾金閣已經閉店經久。這日立冬,陌鋣是一到冬日便懶懶散散的提不起精神。這些年戰亂雖然未曾波及這小小的古董店子,但他心有牽掛,自然憂思。

“前兒我聽說蘇小姐回來了。”林漓生盯著自家老板喝藥。“是了,蘇家夫人似乎病了很久了,恐怕撐不過這個冬天了。”

“恩..咳咳....”陌鋣咳了兩聲點點頭,“你找個時間去蘇家問候一聲吧。也是我們與蘇小姐的情分了。”

然而,林漓生還沒去蘇家,蘇意如便親自登門了。

“意如小姐,經年不見,可否安好?”陌鋣與她近兩年不見,乍見她時好似與往年無異,只是大約這些年在軍隊裏奔波,看起來不如從前嬌嬌小姐的模樣。

“雖然吃了些苦,但總覺得不負自己。”蘇意如道,頓了頓又道,“我這次回來,除了是為了母親的病,還有一件事,想請陌先生幫忙。”

“恩?”陌鋣抿了一口茶,“請說,鄙人若能幫忙,自是不推辭。”

蘇意如從隨身的軍士包中翻出一本用布包著的東西,看上去似乎是本書。“這是鮑令暉的《香茗賦》,這本東西,可以寄存在您這裏麽?”

陌鋣聞言便笑,“我還因為是什麽事呢,意如小姐這樣好的古籍你放在我這裏,也不怕我監守自盜麽?”

“陌先生何必和我開這樣的玩笑?這樣的古籍。你自然是不舍得賣的。只要留在你手上,便是無妨的了。”蘇意如笑笑,或許是這些年奔波加上憂思母親的病情,她這一笑仍舊帶上些許憂愁。

“我明白了,意如小姐放心。”陌鋣扣了扣桌子,收下了這本書。

“那麽,意如就先告退了,不叨擾陌先生靜養了。”蘇意如淺聲道。

“我回頭讓漓生拜訪貴府。”陌鋣送她至門口,“他雖不濟,但大約還可以替令堂看看,又或者,可以讓蘇夫人多.......”

“謝謝陌先生的好意,只是...”蘇意如終於沒忍住哽咽道,“...我總不想母親再受病痛折磨。”

陌鋣一怔,自然明白了她心中的苦楚,只有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若再有什麽需要只管來鑾金閣...”

“多線陌先生,我先告辭了。”蘇意如勉強笑笑,轉身離去了。

陌鋣折身回到廳堂的時候,側座上悠悠出現一個女子。侯氏立於一旁,二人不知相談些什麽。

陌鋣打量著那女子,穿著南北朝時的漢裙,年歲不小,仍做閨中女子的發髻。“這位是想必便是那位南朝女詩人鮑令暉小姐了罷?”

“是啊,”侯氏在一旁神色竟有些孩子般的雀躍,“我早年也拜讀過令暉先生的詩文,很是仰慕。”

難怪,陌鋣點點頭,“令暉小姐,久仰大名。”

“這位便是陌鋣先生了,令暉先生,你既然來了陌先生這裏便住些時日吧,我也可向您請教一二。”侯氏向那女子道。

“我便叨擾一段時間了。”那女子向陌鋣道,“有勞陌先生了。”

“無妨。”陌鋣笑笑,將桌上的古籍遞給鮑令暉向侯氏道,“那麽,就請夫人帶我們的新客人去挑一個閣子收好這藏身之所罷。”

“令暉先生請隨我來罷。”侯氏道,引了鮑令暉轉過廳堂去了後面陌鋣放置藏品的屋子。”

侯氏與那位鮑家姑娘很投機。陌鋣和漓生常能見她們二人在院中吟詩作答,描畫勾圖。

“老板,這位鮑家小姐的前生後世你知道麽?”某日漓生拉著自家老板問道,面上略有憤懣,“夫人最近都圍著她轉。”

陌鋣一怔,手指一屈便敲上了他的額頭。“林漓生你想什麽呢!”

“唔!”林漓生捂住頭委委屈屈的看向老板,小聲嘀咕,“你自己還不是惦記著上校閣下。”

陌鋣聞言又要去敲他,林漓生一溜煙兒跑了,“夫人夫人,救我!”

“怎麽了?”侯氏聞言望去,“漓生你肯定又說什麽惹陌先生了。”

“才沒有。”林漓生搖頭不承認,他側頭去看侯氏身邊的鮑令暉,她就那樣冷冷清清的站在那裏,“誒,夫人啊,這位鮑小姐究竟什麽來路啊...”他低聲問侯氏。

侯氏搖搖頭不讓他多問,“令暉先生是南朝時的人。”

南朝的元嘉三大家之一的鮑照之妹,世人都這樣稱呼她,這個名頭讓她與他一直相連在一起。然而這個稱呼也一直提醒她,她與他之間只能是兄妹。

“....史稱他們兄妹,恩愛異常。”陌鋣輕聲道。

鮑令暉看了他一眼,竟也沒有太大反應,“是。”

這個故事說出來大約仍舊為世人所不恥吧。但終究這也只是一個女子心中喜愛著一個男子——她是他的妹妹,所以註定這樣的喜愛只能一直一直存在心中。然而,她卻不甘心。

從她記事開始,似乎便只有哥哥鮑照在身邊。她對父母沒有印象,哥哥說,爹娘恩愛,所以相攜出門游歷山水了。“哥哥也會照顧好你的。”長她幾歲的兄長如是說道,她便果真沒有受過苦楚。

年少時他們兄妹生活在京口。元嘉十六年鮑照開始入仕。他向劉義慶自薦但未受重視,而她留在了京口。

“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對哥哥懷上了這樣的感情。”她低首輕笑,“及屏之後,哥哥便開始入仕了,他是一介文人,卻總入軍營。”

陌鋣想到鮑令暉筆下的詩——那些疑似為參軍未歸的情郎而作的詩文。

“....是為了令兄麽?那些詩文。”他如是問道。

“是。”她亦首認。

鮑令暉年歲微長時,亦有人來家中求親,她不願嫁,一一推拒。

“小妹,你喜歡什麽樣的男子呢?”推拒多次之後鮑照這樣詢問妹妹。

“...像哥哥這樣的。”她坐於案前這樣答道。

鮑照一怔,嘆了口氣,第二日便留書離家而去了。

後來,他便再沒有回過家了。雖然他常派人為妹妹送去銀錢,一直關註妹妹的近況。可他從來不回家,至太始二年,他戰亂而死。

“我想,大約哥哥是知道了什麽吧。只是,總想親口問他一句。我聽聞陌先生這裏,可能會遇見故人。”

陌鋣輕笑,“令暉小姐,原也是癡人啊。只是故人已經輾轉輪回千年,恐怕已經不記得千年前的往事了,您待如何?”

鮑令暉怔了怔,一時不答。

侯氏上前輕攙住她,向陌鋣道,“陌先生遇見過這麽多人,從來不向我們說這樣的話,今兒是怎麽了?”

陌鋣笑笑,見鮑令暉神色淡漠,好似並沒有言語間對兄長的熱切。想來這麽些年來她在世間游走,也曾由茫然而至如今的淡漠罷。

“令暉先生這千年來,未曾見過令兄一回麽?”侯氏與她情況不同,自然不覺此間艱難。

“不曾。”她道,“我不曾料到,這世間這樣大,我一寸一寸走過,總遇不上他啊。

“咳咳..”陌鋣突覺喉間瘙癢,一時沒忍住咳了出來。“咳..真是失禮了。”他緩了緩氣,“令暉小姐,鄙人失陪了,您自便。”言罷陌鋣扶著手中的暖爐折身回房了。

“陌先生今兒怎麽了?”侯氏轉頭問林漓生。

林漓生聳聳肩,“我也不知道。大約天氣太冷了,老板一向不喜歡冬天。”

侯氏不知道,林漓生卻明白。他跟隨陌鋣多年,自然知道他身上有什麽 。

林漓生認識陌鋣的時候便已修法數年,他自然瞧出這位小他幾歲的老板身上有某個魂索——有誰在尋找他。只是,似乎又有人不想那一位找到陌鋣。

林漓生雖然好奇,但當初與陌鋣初識,他尚有為人仆的自覺,見陌鋣這樣自是不願細說,便沒有多問。

舊年的事,陌鋣隱約是記得一些的,他雖轉世千年與鮑照相隔幾許,但總希望他的妹妹不要執念過切,誤了她,也好讓他可以安然而過。

只是,他如今看來,這位前世的妹妹好似尚未認出他來——陌鋣卻是不知道自己身上帶著某個人為他留的符訣。

“我總覺得他好像離我很近。”鮑令暉這樣向侯氏說過。

聰明如侯氏立即聯想到了近日不對勁的陌鋣。

“陌先生,不去向令暉先生解釋一下麽?”侯氏私下向陌鋣追問過,“這樣一直躲著她麽?”

陌鋣嘆了口氣,“夫人,我怎麽向她說啊——”他平素哪會這樣茫然?想來也是不願傷害那位鮑家小姐的。“我雖知此事,但卻不知那位鮑照先生對妹妹懷了什麽樣的心思。若是依我的脾氣,自是不愛便義無反顧永不再見。可他是為世俗所累還是流水無情,卻不是我所知的啊。”

侯氏一怔,低聲道,“於先生而言,這其實不過是您聽過的眾多故事中的一個罷了,對不對?”

陌鋣想了想,失笑道,“原來如此,我想,我大概清楚那位鮑家兄長的心意了。”

作為他轉世的陌鋣如今並無牽念,想來必也是當初這位鮑家兄長心中無意於此。

“方才夫人說,我躲著令暉小姐,是何意?”陌鋣沈吟一聲,心中早有疑惑。

“.....先生不知道麽?您身上不知道被哪位高人捏了個符訣,阻住了令暉先生下的魂索。是以,您在她面前她卻不識得您啊——”

陌鋣眉峰微皺,卻不知自己身上有這麽個玩意,“漓生!”

“可與我不相幹!”早在一旁“偷聽”的林漓生見自家老板喚他忙跳出來澄清,“我跟老板你的時候你身上就有了!我只當你知道呢。”

陌鋣抿了抿嘴,向他道,“你可能解?”

“不能。”林漓生搖搖頭,“那人費了好大的力氣封住你身上的魂索,哪裏是我這點子本事可以解開的!”林漓生頓了頓向陌鋣道,“老板,你身上這個符訣....恐怕是生而帶來的。”

陌鋣一怔,嘆了口氣,“罷了,既然有人不想令暉小姐認出我來,便往下看著吧。”

“陌先生!”侯氏微微蹙眉。

“夫人啊,便是我如今在她面前告訴她我是她的哥哥的轉世,便是她信了,又能如何?”陌鋣道。

“可是...”

“夫人不必為那位鮑家小姐憂心的,老板心中自有計算的。”林漓生安慰她道。

侯氏恍然,低笑道,“也對我什麽時候染上了這麽個毛病,陌先生自會處理好,哪裏需要我操心。”

“夫..夫人,我不是這個意思..那個...”林漓生見她反應不禁有些怕自己的話逾越了忙道。

“我知道的。”侯氏向他笑笑。

要說侯氏,確是覺得自己對此事上心過甚,連她自己的往事,她亦是淡然處之,又何必為旁人擔憂。想來是在他們身邊呆得久了,竟漸漸什麽出了幾分與他們的情誼了。

鮑令暉仍舊常常在庭院裏發呆。陌鋣有時看見也曾勸慰幾句。只是他的性子也是有些涼薄的,勸得多了見她不放在心上便由著她去了。

“陌先生,你說哥哥他知不知道呢?我這樣等著他,想念他。”鮑令暉這樣問陌鋣。

“大約是知道的吧。”陌鋣道,“只是,恐怕心中也曾為這份情誼所累吧。”

“...什麽?”鮑令暉突聞此句轉臉看向陌鋣。

“這樣經久的感情,若不是兩情相許,自然....自然便是拖累了。”他看著鮑令暉道,“我知小姐您的兄長身在何處,亦可告訴你他的所在之處。只是,他若當真全然不記得,於小姐而言又該如何?”

“什麽...什麽都不記得?”鮑令暉低聲喃喃,“那麽我...我身處於世的意義又是什麽呢?”

“癡兒..”

“老板!上校閣下回來了!”林漓生噠噠噠沖進庭院,沖廊下的陌鋣揚聲道,身後跟著的正是唐古鏌。

陌鋣見那人走近,怔怔的開口,“你..你怎麽....”

“此事說來話長,”那人隨口截下他的話,瞧見陌鋣身側的鮑令暉,“鮑姑娘,好久不見。”

這話一出口,驚得陌鋣與林漓生皆是啞然。

“唐先生...你....”鮑令暉一怔,轉眼去看陌鋣,“哈——原來如此。我只怪為何我的魂索檢不出哥哥的下落,原來是你這裏出了問題。”

“陌鋣如今,不是鮑照了。”唐古鏌道。

陌鋣皺了皺眉,一把拉住唐古鏌,“如此說來,上校閣下與鮑先生竟也是舊識了?”

唐古鏌笑笑,“算不上什麽舊識,只不過是他曾經幫過我一回,所以我便也回報他一回罷了。”

唐古鏌嘆了口氣,又道,“那麽久以前的事了,我記得也不是很清楚了,所以一開始我也沒有認出你來。”他摸了摸鼻子,“不過是初見時覺得你有些眼熟,你...你身上的符訣是族中一個前輩所捏。”

陌鋣扣手而笑,“我卻一點都不記得了。”他這話的本意是毫不知曉與唐古鏌那一點糾葛。

“本就不是你的記憶,記不記得又何妨?”唐古鏌低聲安撫他,“陌鋣你並不是....”

“唐先生好輕巧的一句話,他便是不記得了,難道就不是我哥哥了麽?”冷在一旁許久的鮑令暉突然出言。

“你既然知道他是你哥哥,難道不知道你作為妹妹的身份麽?”唐古鏌冷聲道、

鮑令暉頓覺難堪,張了張口卻不知要怎麽作答。

“上校閣下,”陌鋣喚住他,又向鮑令暉道,“令暉小姐,喜愛一個人本無過錯,只是感情之事從來強求不得。我不是令兄,但我妄自揣測,他恐怕對你僅有兄妹之誼罷了。他會這樣安然轉世千載,成為現在的我,只是因為他對你的牽念僅僅是一位兄長對妹妹的牽掛,無關風月情懷愛恨情仇。”陌鋣頓了頓,“我這裏,見過許許多多的癡兒,若不是相互牽掛,又怎麽能再續前緣?你瞧夫人。”

侯氏本有些不忿陌鋣這些直話,聽到最後一句終於輕笑一聲退了開。這世間的情誼本就說不明白,沒有什麽公平不公平。旁人看去憐惜付出的那一個,又豈知被愛的那一個是不是需要這樣的感情。

“我只是....想向哥哥問個明白而已。”

“此事...倒是我與前輩唐突了。”唐古鏌頓了頓,面上仍舊一派雲淡風輕,“雖是我唐突請了族中前輩幫鮑先生捏了那個符訣,不過也是我看先生身有困擾...”

陌鋣瞇眼看他,滿是疑問,“你和鮑先生是怎麽認識的?”

“我與他大約,是在中唐的時候認識的。”唐古鏌答非所問。

陌鋣眉腳跳了跳終於意識到自己身邊的這一號人物原也是來路不同尋常。

唐古鏌轉向鮑令暉道,“我遇見鮑先生的時候他雖亦轉世,但總還記得一些往事。因我異於常人,是以曾與我聊過一回。我為了報答他,所以請了族中的前輩...咳...鮑先生也不是狠心之人。但是小姐難道真的要因為自己心中的愛戀困擾旁人麽?”他略略護住陌鋣,“...鮑先生如今,恐怕已經死在這千載輪回中了。”

唐古鏌這話其實滲人得慌,但是陌鋣明白了他的意思——那個叫鮑照的男人,鮑令暉所愛戀的兄長,雖是他前世,可這幾世輪回下來,他已經死在了他的身體了,他現在是陌鋣啊,與那個男人的愛恨情仇並未關系了。

侯氏微微扶住有些不穩的鮑令暉低聲道,“令暉先生,請你節哀罷。”

“哈——”鮑令暉低聲笑了,“令暉明白了,這些日子,打擾諸位了。”

——————————游用暮冬盡,除春待君還(完)

作者有話要說: 這算是美人魈的最後一篇了,畢竟故事都寫到陌鋣身上了。我心中的陌鋣不知道有沒有表現出來——與你相好時會對你好,如果決定分開就絕不會留戀,大概就是這麽一個情況。所以有了鮑令暉的故事,我在網上看到介紹說他們兄妹恩愛異常,就決定寫一個這樣的故事,雛鳥情節什麽的其實也很常見啦。有人說鮑令暉是沒有結婚的,但是她真的寫過很多疑似為出征的情郎寫的詩文,她的哥哥也是南朝時挺出名的文人,但是卻參軍了。。。。我的腦洞就是這麽來的ORZ。我是覺得鮑照大概不會對妹妹有這麽“禽獸”的想法吧,這個故事裏要表達的是“經年輪回轉世鮑照已經消失,我們所見所識的是陌鋣”,不知道會不會和前文沖突【笑】。關於上校閣下,會有小小的一篇番外稍微介紹一下下的,至於他和陌鋣的關系。。。。。我一直沒有明確的點出來,但是大家都會自己補腦吧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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